文/网络小刀 我躺在江湖的夜色里,抬头看天。天上星斗不老,但我老了,肥了,懒了。月亮明晃晃地悬在天河边,我忽然想起了大师兄。记得在那时,他在天宫被封了弼马温,给那些不通人性的天马梳鬃理尾,他以为是个多了不起的官,每天抓耳挠腮得瑟。后来才知道,弼马温是个看马的头儿,小的不能再小的芝麻官。天庭招安他安抚他,只是希望能约束他狂放不羁的心性,能让天庭有宁静的时刻。但猴子哪受得了这委屈,便闹了天宫。打得神仙们哭天喊地,连玉帝老儿都跪求西方如来出面。
那时的我呢?是天蓬元帅,领着八万水兵,打着玉帝的旗号在天河里来去自由。听着是威风,可谁知道,那天宫里冷啊,人更是寂寞难当。那夜酒入喉,我便有了几分胆子,踉跄着踏入广寒宫,去寻那素衣如雪的嫦娥。月色凉如水,她的背影清清冷冷,像天上悬了千年的孤星。我伸手去碰,想讨一点温柔,哪怕只是一声嗔怪,可她回头,只冷冷看了我一眼,眼神像霜打的桂枝,轻轻一折,便再无生气。我便知自己犯了天规。可那一眼,像月光掠过冰封的湖面,薄凉、破碎,倒映出我狼狈的影子。我本是天蓬元帅,披金挂银,现在却不过是一块腻歪的烂肉,污浊、油腻,不配她指尖的一缕清寒。我被贬下界,投错了胎,成了猪。许是老天也知我不正经,便让我这一身油腻与荒唐,再无洗净之日。我不怪谁,这世道清白太过高贵,我的道行,摸不着。
大师兄不一样。他拿着金箍棒无所不能,天上地下到处打,打得兴起,打得快意。他降妖除魔,战无不胜。为保师傅西天取经立下首席功劳。他就像天上那颗桀骜的星星,非要用他被三昧真火历练的双眼,把别人未曾看清的路,硬生生点亮。师傅讨厌他的火气,却离不开他独有的光芒。再冷的夜,跟着他走,总不至于迷路。世人只记得猴子的筋斗云,记得那棍子能翻江倒海,却忘了有人在后头挑担子,在疏导他,在配合他。。没有人衬陪的光芒着,天上的星星再亮,也只是一场寂寞。
我很怀念到高老庄的那会儿。那时候我吃得多,但也能干活,一个人顶三五个壮汉的力气。身上也有两下子绝活,庄前屋后的土匪恶霸,没谁敢正眼瞪我。我心里也踏实,想着好好干活,年年有个盼头。我多想那会就这么扎下根来,和高小姐过着男耕女织的生活。可人哪,最经不住酒。那次喝高了,原型露了出来,毛猪一头。庄子上的人看到,都躲得远远的。谁还记得我干了多少活,扛了多少担子。他们嫌我脏,嫌我妖气重。他们看我的眼神,胆怯中充满了嫌弃。其实我想要的,不过是普通人家的日子。白天扛锄,晚上坐门口纳凉,屋里头炊烟起了,有个女人在灶头忙活,不紧不慢,晚饭时给我剥虾,一壶老酒双双笑颜逐开。夜里睡着了,一屋子的安生。可我到底是猪,还是妖。普通人家日子这要求还是太高。
我偶尔也会想,假如当年没调戏嫦娥,今日是否也能在天河泛舟,仍是天蓬元帅?可转念一想,那天宫冷清,神仙的酒也淡,嫦娥的眼神也冷,不如在凡间,灶火边,锅里炖着蹄膀,窗外的雨打在檐角,软软的,像女人夜晚的呢喃。夜深了,梦里的女人还在灯下缝补,我打个呼噜,床头挂着昨夜没喝完的半壶酒,屋檐滴水,外头的江湖与我何干?
我总忘不了那夜,天边没星,月亮也淡得像张旧纸。大师兄坐在我旁边,忽然低声说:“呆子啊,俺老孙最怕的,其实是寂寞。天宫也闹了,妖王也当了,现在都是斗战胜佛了。打得天翻地覆,到头来,还是一个人。”我拍了拍他瘦削的肩膀,笑着打趣:“猴哥,你是石头里蹦出来的,天生就硬。我是猪胎里滚出来的。石头再好,也暖不了炕;炖得软软的猪肉,才香。”
他瞪了我一眼,月色底下那双眼睛亮得像两口干井,空空的,深不见底。半晌,他终于笑了,笑得淡淡的,像一片云遮住了月亮,却怎么也遮不住心里的荒凉。
我知道,他配得上金箍棒、72遍、天上地上各路神仙的尊称他一声“齐天大圣”。命运并不是公平的,庸人的生命注定撩倒。我只会慢慢地,带着我的油腻、懒散、还有点滑头的聪明,熬过每一个春夏秋冬。日子苦点没关系,饭要吃饱,酒要喝足,有个婆娘在身边骂几句也罢,我就当她唱曲儿。
我的记忆会在某个静谧的夜晚轻轻飘过,像一缕柔软的烟雾,悄无声息地拂过心头。那些漫漫取经路上的风尘仆仆,渐渐淡成远方模糊的影子;嫦娥冰冷的目光,也在月华里慢慢融化,变成一片温柔的云烟;还有那高老庄的日子,闹哄哄又安静,欢笑与泪水交织的时光,如同秋日落叶般静美,铺满我生命的角落。西天夕阳的余晖,温柔耐看而长久。
2025/7/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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