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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曾经灞桥风雪 于 2025-12-7 19:39 编辑
摄影:风慕云
《悬崖之择》
作者:风慕云
(第一章:断裂的枪声)
一、2022年7月26日,星期二,下午2:17
乐山市某老式居民楼四楼的走廊里,李s的手指在钥匙环上停顿了三秒。
汗水从警用短袖衬衫的领口渗出——这是四川盆地七月典型的闷热,空气中能拧出水来。他刚从沐溪镇派出所下班,本来说好今晚和刘c去新开的火锅店。但中午那条没头没尾的微信让他心神不宁:“晚上别来了,我不舒服。”
钥匙插入锁孔的瞬间,李s听见了卧室里不该有的声音。
不是电视声,不是音乐声。是床板有节奏的轻响,混着压抑的喘息——那种声音,结婚七年的他太熟悉了。去年分居后,他和妻子已经半年没有过夫妻生活。但他与室内的女人几乎每周保持着至少两次这种人类最原始动静的律动。
理智在那一刻做了最后一次努力。李s轻轻拔出钥匙,后退一步,背靠冰冷的防盗门。楼道的声控灯灭了,黑暗吞没了他挺拔的身形。这位三十七岁的派出所民警,曾在洪水中救出三个孩子,被市局嘉奖三次,此刻却像一尊正在风化的石像。
汗水突然变冷。
二、绿影
三年前的画面不合时宜地闯进来。
2019年春天,沐溪镇“警民一家亲”茶话会。李s作为社区民警在台上讲解防诈骗知识,台下第三排靠窗的位置,穿碎花连衣裙的女人一直看着他笑。那笑容里有种东西,像梅雨季节从门缝渗进来的湿气,不知不觉就浸透了干燥的墙角。
散会后,女人在派出所门口“偶遇”他。
“李警官讲得真好。”她递过来一瓶矿泉水,手指有意无意擦过他的手背,“我叫刘c,在镇东开美甲店。”
这就是开始。俗套得像地方电视台下午档的伦理剧。
李s知道她已婚,丈夫在非洲做工程项目,一年回来一次。他知道她有个五岁的女儿和三岁的儿子,平时由外公外婆带着。他知道这一切,却还是在三个月后的雨夜,接过了那杯温度刚好的茶。
“我老公根本不懂我。”刘c说这话时,电视里正放着一部爱情片,女主角在雨里奔跑,“他说赚钱都是为了家,可我要的不是钱。”
李s当时信了。他想,一个三十多岁、婚姻乏味、丈夫长期缺席的女人,渴望温暖有什么错?他却不知道手机里存着十七个网贷APP的催收短信。他也忘了工资卡上每个月15号到账的6832.5元,根本支撑不起刘c想要的“温暖生活”。
三、深渊回响
楼道里的声控灯又亮了。不知哪层楼有人关门。
李s盯着自己左手虎口处的疤痕,那是去年救跳河少女时被铁丝划伤的。当时血混着河水往下淌,他愣是没松手。所长在病房里拍他的肩:“好样的!这才对得起这身警服!”
可现在,他摸向腰后。
9毫米警用转轮手枪,配发编号川L-037,六发子弹满仓。今天上午他刚在靶场打过,二十五米胸环靶,四十七环。同事老张还笑他:“强哥手真稳,不愧是救过人的。”
枪套的搭扣弹开时,声音清脆得像折断一根冰棍。
四、临界点
门是被踹开的。
劣质合页发出痛苦的呻吟。卧室里的一切在0.3秒内定格——凌乱的被单,交缠的肢体,空气中尚未散尽的荷尔蒙气味。还有刘c惊慌转头时,腮边那抹不正常的潮红。
李s的视线跳过她,落在那个陌生男人身上。四十岁上下,微微发福的肚子,胸口有块暗红色胎记。男人正手忙脚乱地抓裤子,嘴里发出含糊的音节。
时间变得很怪。太快又太慢。
李s看见梳妆台上那瓶香水,是他上个月用借呗买的,迪奥真我,875元。看见衣柜门半开着,里面挂着他送的那件米色风衣,她说喜欢他穿风衣的样子,“像个英雄”。
也看见床头柜上扔着的手机屏幕还亮着,微信对话框最上面一条是二十分钟前发的:“我老公今晚不在,老地方等你。”
“老地方”三个字格外刺眼。
原来他租的这间月付1200的一室一厅,是她的“老地方”。
五、两声枪响
拔枪的动作是肌肉记忆。开保险,握把抵实虎口,双臂微曲构成稳定的射击三角——这些动作他在训练场重复过上万次。
但目标从纸靶变成了活人。
他抓起沙发上的纯棉靠垫,用枪管扎进靠垫。第一枪是对着男人的。子弹击中右下腹,沉闷的噗声,像拳头打进湿棉被。男人仰面倒下,双手捂着伤口,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血从指缝涌出来,在地板上迅速洇开一片暗红。
第二枪时李s偏了点。子弹擦过刘c的左肩,打碎了梳妆镜。玻璃炸裂的脆响中,她尖叫着滚到床的另一侧。
硝烟味混着血腥味,在二十平米的房间里发酵。
李s站着,持枪的右手垂在身侧。很奇怪,他没有发抖。心脏跳得很有力,一下,两下,像在敲一面蒙了布的鼓。他甚至注意到窗外有只麻雀飞过,叽喳了两声。
倒地的男人开始抽搐,血泡从嘴角冒出来。刘c缩在墙角,双手抱头,肩膀裸露的皮肤上还有刚才温存的痕迹。她的眼睛瞪得很大,看着李s,又看看地上的男人,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话。
李s忽然想起上周儿子在视频里说:“爸爸,我们幼儿园小朋友的爸爸都会骑大马,你什么时候回来骑大马呀?”
儿子五岁,在老家跟着爷爷奶奶。上次见他是三个月前。
六、成魔一瞬
刘c的手机在这时响了。默认铃声,《学猫叫》的副歌部分:“我们一起学猫叫,一起喵喵喵喵喵——”
欢快的旋律在死寂的房间里横冲直撞。
李s走过去,捡起手机。屏幕上跳动着“老公”两个字,备注后面还跟着一颗红色的心。来电显示是国际长途,肯尼亚的区号。
他按了接听,把手机放到耳边。
“喂?老婆?”男人的声音经过电波压缩有点失真,但听得出来心情不错,“我刚下工,这边项目快结束了,下个月就能……”
李s挂断电话,然后关机。
他蹲下来,用枪管抬起刘c的下巴。她的妆花了,眼线在泪痕里晕成两团污迹,假睫毛掉了一半,要掉不掉地粘在眼皮上。很美,三年前他就这么觉得。美得像老家后山那些颜色艳丽的毒蘑菇,明明知道碰不得,却总有人忍不住想摘。
“为什么?”他问。声音平静得自己都惊讶。
刘c的嘴唇还在抖,但眼神变了。最初的恐惧褪去后,某种更坚硬的情绪浮上来。她甚至扯了扯嘴角,像个破了的布娃娃在尝试微笑。
“他……”她朝地上的男人抬了抬下巴,“开建材厂的,上个月在我这儿充了两万会员卡。”
顿了顿,她补充道:“而且他离婚了。”
李s点点头,好像听见的是“今天猪肉又涨价了”这样的日常对话。他收回枪,站起身,从床头抽了两张纸巾,慢慢擦拭枪管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我网贷了四十六万。”他说,“我爸的房子抵押了二十万。上个月所长问我是不是遇到困难,说所里可以组织捐款。”
刘c没说话。她的左肩在流血,白色的睡裙染红了一片。
“你说你想开分店,我借了。你说女儿要上私立幼儿园,我借了。你说你妈做手术,我借了。”李s把用过的纸巾团成球,扔进垃圾桶,“上周你说心情不好,想去三亚散心,我信用卡刷了一万八。”
他忽然笑了:“其实你妈根本没病,对吧?去年你说她子宫肌瘤,我还特意托人找市医院的专家号。结果专家说,你妈三年前就切除子宫了。”
窗外传来收废品的吆喝声,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七月午后的阳光斜射进来,能看见空气里浮动的尘埃。一切都那么平常,平常得残忍。
七、选择
倒在地上的男人不动了。血已经流到李s脚边,浸湿了他的黑色皮鞋。警用皮鞋,单位发的,鞋底有防穿刺钢板,很沉。
刘c开始爬。用没受伤的右手和膝盖,一点一点往门口挪。血在地板上拖出一道断续的痕迹。
李s看着她爬。没阻止,也没帮忙。
爬到门边时,刘c回过头。她脸上有泪,有汗,有血,还有种李s从未见过的神情——不是愧疚,不是哀求,是某种近乎麻木的茫然。像迷路的人站在十字路口,不知道哪条路能回家,干脆不选了。
“对……不起。”她说。声音很轻。
李s点点头,把枪插回枪套,转身朝门外走。
“你去哪?”刘c在身后问。
李s没回答。他走下楼梯,一步,两步,三步。老式居民楼的楼梯间有股陈年的霉味,混杂着某家正在做回锅肉的油烟味。三楼的王大爷坐在门口择豆角,看见他,笑着招呼:“李警官下班啦?”
“嗯,下了。”李s说。声音正常,甚至带着点笑意。
他走到自己那辆白色大众轿车前,拉开车门。座椅被晒得滚烫,方向盘烫手。他启动车子,空调出风口吹出带着塑料味的热风。
手机在副驾座位上震动。是所长。
李s盯着屏幕看了十秒,然后按下关机键。
车子驶出小区时,保安亭的老赵还跟他挥手。李s也挥了挥,动作自然得像过去三年里的每一次。后视镜里,那栋灰色的居民楼越来越小,四楼那个窗口,隐约有个人影。
他不知道那是刘c在看他离开,还是别的什么。
也不重要了。
八、路的分岔
车子汇入车流。下午三点的人民路,不堵,但车不少。红灯,李s停下,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打。
左边是去公安局的方向。往前开一点右转,再过一个路口,就能看见市局那栋十二层的白色大楼。他去过很多次,开会,领奖,做报告。大楼门口挂着国徽,在太阳下闪闪发光。
右边是出城的路。上高速,往西,开四个小时能到雅安。再往西,是甘孜,是西藏,是那些地图上颜色发深、名字陌生的地方。
绿灯亮了。
后面的车按喇叭,短促的一声。
李s踩下油门。车子向前滑行,在路口中央,他打了右转向灯。
仪表盘显示,油箱是满的。后备箱里有半箱矿泉水,一袋面包,还有昨天洗车时忘拿出来的抹布。后视镜上挂着的平安符,是儿子去年在庙里求的,黄色的流苏已经褪成灰白。
平安。
李s伸手扯下平安符,摇下车窗,扔出去。符在空中翻了几个跟头,落在路边绿化带里,不见了。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装在备用机里的那个。只有刘c知道号码。
他没看。
车子驶上省道,速度越来越快。两边的楼房开始变矮,农田出现,远山像青灰色的剪贴画贴在挡风玻璃上。李s打开收音机,交通广播正在播路况:
“……沐川方向车流正常,请驾驶员朋友们注意……”
他关掉收音机。
车厢里只剩下引擎的轰鸣,和一种奇怪的安静。那安静有重量,压在他的肩膀上,胸口上,太阳穴上。他想起训练时教官说过的话:
“枪一响,就没有回头路了。”
当时说的是射击训练。但现在,他理解了另一层意思。
成神毕其一生,成魔只需一瞬。
李s摸了摸腰间的枪套,塑料外壳被晒得发烫。他想起刚才扣扳机时的那种感觉——不重,真的。警用转轮手枪的扳机力调校过,大概三公斤,轻轻一压,就完成了从警察到罪犯的转换。
简单得可笑。
前方出现岔路。直走去沐川县城,右拐是条窄一点的路,路牌上写着:黄丹镇,15km。
李s减速,打右转向。
他记得刘c说过,她父母家在黄丹镇海云乡,一个地图上找不到名字的小村子。她还说过,暑假孩子都放在外公外婆家,因为“城里太热,乡下凉快”。
她说这话时,正在涂指甲油。鲜红色的,像刚流出来的血。涂完还冲他晃了晃手指,问:“好看吗?”
“好看。”当时他说。
现在他想看看,那双手还能不能涂指甲油。
白色轿车拐上乡道,扬起一片尘土。太阳开始西斜,把车子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像一条急于逃离本体的黑色尾巴。
而路的尽头,等待他的不是救赎,只是另一道更深的悬崖。
(第一章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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