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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曾经灞桥风雪 于 2025-12-8 12:49 编辑
摄影:风慕云
《悬崖之择》
作者:风慕云
(第二章:血色黄昏)
一、乡道上的17公里
下午4点23分,白色大众驶过“海云乡”褪色的路牌。
沥青路在这里终结,取而代之的是碎石铺就的乡道。车轮碾过碎石发出的哗啦声,在寂静的午后格外刺耳。李s放慢车速,摇下车窗——热浪裹挟着稻田特有的腥甜气息涌进来,混着远处养猪场的隐约臭味。
他记得这条路。
三年前的国庆节,刘c说老家办酒席,非要他陪着来。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她的父母,两个被太阳晒得黝黑的老人,手心里有厚厚的老茧。吃饭时,老人不断给他夹菜,用蹩脚的普通话反复说:“李警官,多谢你在镇上照顾小c。”
他当时心里发虚,只能埋头扒饭。
刘c在桌下用膝盖轻轻碰他,眼里有狡黠的光。饭后,她带他去看她小时候爬过的柿子树,树在村东头,已经枯了一半,枝丫扭曲地伸向天空,像某种求救的手势。
“我小时候就想离开这儿。”她当时说,手指划过龟裂的树皮,“去城里,住楼房,用抽水马桶。”
李s记得自己握住了她的手。她的手很软,指甲涂成淡粉色,和这破败的村庄格格不入。
“我会让你过好日子。”他说。那时候他刚还完房贷,银行卡里还有三万存款,觉得未来像眼前这片稻田,虽然平凡,但总会有收成。
他没想到,所谓的“好日子”是个无底洞。
二、村口的两个孩子
车停在村口的老槐树下。
李s熄了火,没急着下车。他从副驾驶的储物箱里摸出半包玉溪,抖出一根点上。打火机打了三次才着——他的手在抖。
尼古丁吸入肺里的瞬间,他剧烈咳嗽起来,眼泪都呛出来了。他已经戒了大半年,是刘c说讨厌烟味。现在想想,她可能只是讨厌廉价烟的味道。他见过她那个开建材厂的情人抽中华,细支的,烟嘴是金色的。
扔掉烟头,李s对着后视镜整理了一下警服。领口有点歪,他正了正。额头有汗,他用袖子擦了。镜子里的男人脸色苍白,眼睛里有血丝,但总体还算整洁——如果不看衬衫下摆那片已经发黑的血迹的话。
开车门时,他碰到了腰间的枪套。
硬塑料的外壳,警徽的浮雕质感。他当警察十一年,配枪七年,除了训练和那次解救被挟持的人质,从未在执勤时拔出过。所里每年两次的心理评估,他的报告上总是写着:“心理素质良好,应变能力突出,适合一线工作。”
去年的评语还多了一句:“有较强的同理心和共情能力。”
李s短促地笑了一声,声音干得像裂开的旱地。
他朝村里走去。下午四点半的太阳斜挂在西边的山梁上,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村里的狗开始叫,先是一只,接着是第二只、第三只,很快连成一片。有老人从院门里探出头,看见他的警服,又缩了回去。
农村就是这样,对穿制服的人有种天然的敬畏和疏离。
刘c家的老屋在村子最西头,独门独院,院墙是用碎石和泥巴垒的,不高,能看见院里那棵枇杷树的树冠。枇杷季节过了,叶子绿得发暗。
院门虚掩着。
李s在门口站了十秒,深呼吸三次。他听见院子里有孩子的笑声,清脆的,像玻璃珠子掉在水泥地上。
然后他推开了门。
三、最后的拥抱
“李叔叔!”
两个孩子同时喊出来,像排演过很多遍的戏码。
女孩七岁,叫小雨,穿着褪色的碎花裙子,膝盖上有刚结痂的擦伤。男孩五岁,叫小川,光着上身,皮肤晒成小麦色,手里抓着个脏兮兮的塑料奥特曼。
他们朝他跑过来,争先恐后,脚步在泥地上踩出一串浅浅的脚印。
李s蹲下身。
这个动作他做过很多次。在派出所的调解室里,他蹲下来和哭闹的孩子说话;在社区走访时,他蹲下来听老人抱怨下水道堵塞;去年那个走失的三岁男孩,他也是这样蹲下来,递过去一根棒棒糖。
“别怕,叔叔是警察。”他当时说。
现在他也蹲着,张开手臂。两个孩子扑进他怀里,带着汗味和太阳的味道。小雨的辫子扫过他的脸,有点痒。小川把奥特曼举到他眼前:“李叔叔你看,迪迦!”
“是迪迦啊。”李s听见自己的声音,平稳的,甚至带着笑意,“真厉害。”
他抱住两个孩子。手臂慢慢收紧。
小雨在他耳边说:“李叔叔,妈妈说你今天会来,真的来了!”
小川补充:“外婆杀了鸡,晚上吃鸡腿!”
李s没有说话。他的脸埋在两个孩子瘦小的肩膀之间,眼睛是干的,但胸腔里有什么东西在翻涌,像即将喷发的火山。他想起了自己的儿子,今年也五岁,也喜欢奥特曼,上次视频时说:“爸爸,你什么时候回来跟我玩?”
他说:“下个月,爸爸下个月一定回去。”
那是二十三天前。
小雨挣扎了一下:“李叔叔,你抱太紧了……”
李s松了松手臂,但没有放开。他抬起头,看见自己映在孩子瞳孔里的脸——扭曲的,变形的,眼睛里有他从未见过的东西。那不是愤怒,不是绝望,是更深层的,像深渊最底部沉淀了千年的淤泥。
“小雨,小川。”他开口,声音很轻,“叔叔给你们变个魔术好不好?”
“什么魔术?”小川兴奋地问。
“睡觉的魔术。”李s说,“数到三,你们就会睡着。一……”
小雨眨眨眼:“可是我不困呀。”
“二……”
小川打了个哈欠,真的有点困了。夏天的午后总是让人昏昏欲睡。
“三。”
李s的手臂猛地收紧。用的是擒拿术里的锁颈动作,但调整了角度和力度。他在培训中学过,从背后制服嫌疑人时,压迫颈动脉窦六到八秒可以致人昏迷。教官当时强调:“非必要不使用,使用必须控制力度,否则会致命。”
他现在用了。双手像铁箍,勒住两个孩子纤细的脖颈。
小雨的眼睛瞬间瞪大,里面满是困惑,然后是恐惧。她想叫,但发不出声音。小手在空中抓挠,碰到李s的脸,留下两道浅浅的红痕。小川的反应慢半拍,等意识到不对时,已经软了下去。
李s闭上眼睛。
他能感觉到掌心里颈动脉的搏动,从急促到微弱,到最后,消失了。像蜡烛被吹灭,噗的一声,然后只剩黑暗。
整个过程不到十五秒。
四、静止的世界
李s松开手。
两个孩子软软地滑下去,倒在泥地上。小雨的裙子掀起来一点,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短裤。小川还攥着那个奥特曼,塑料的眼睛在太阳下反着光。
世界很安静。
狗不叫了,蝉不鸣了,连风都停了。院子里的枇杷树一动不动,叶子耷拉着。远处田里有人在烧秸秆,青烟笔直地升上天空,像一炷香。
李s站起来,腿有点麻。他低头看着脚边的两个孩子,看了很久。然后他蹲下去,用手指试探他们的鼻息。
没有。一丝都没有。
他做了个奇怪的动作——把小雨的裙子拉好,抚平。又把小川手里的奥特曼摆正,让它的脸朝着天空。做完这些,他站起来,拍了拍膝盖上的土。
左膝盖的旧伤又开始疼了。那是五年前追捕小偷时从墙上跳下来摔的,阴雨天总会发作。天气预报说今晚有雨。
堂屋的门帘动了一下。
李s抬起头。一个老人走出来,背着手,嘴里叼着旱烟杆。是刘c的父亲,孩子们的外公。老人眯着眼,适应着院子里的光线,然后他看见了地上的孩子。
“小雨?小川?”老人喊,声音是沙哑的。
没有回应。
老人的眼睛慢慢睁大。旱烟杆从嘴里掉出来,落在泥地上,溅起一点灰尘。他蹒跚地走过来,很慢,像电影里的慢镜头。走到孩子身边时,他跪下去,很重地跪下去,能听见膝盖撞击地面的闷响。
“小雨?”他摇摇女孩的肩膀。
“小川?”他又摸摸男孩的额头。
然后他抬起头,看李s。那双浑浊的老眼里,起初是困惑,然后是难以置信,最后凝固成一种东西——不是愤怒,不是仇恨,是更深、更钝的,像被磨了千百年的石头的那种钝痛。
“你……”老人说了一个字,就说不下去了。他的手在抖,整个人都在抖。
李s往后退了一步。
他的右手摸向腰后,但这次摸到的不是枪。枪在车上。他摸到的是别在皮带上的匕首——警用制式匕首,不锈钢刀身,带血槽。去年生日时刘c送的,她说:“你总出外勤,带着防身。”
当时她还亲了他一下,在脸颊上,口红印是草莓味的。
现在他用这把匕首,做了另一件事。
老人扑上来的时候,动作比李s预想的要快。那双种了一辈子田的手,像铁钳一样抓住他的手腕。老人的眼睛里有了泪,混着眼屎和灰尘,在深深的皱纹里冲出两道沟壑。
“为什么……”老人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唾沫喷在李s脸上,热的,带着旱烟的苦味。
李s没有说话。他用左手按住老人的肩膀,右手挥出匕首。动作干净利落,像在训练场练习过无数次的招式。刀刃划过颈动脉,先是阻力,然后是顺畅,像切开熟透的西瓜。
血喷出来。温热的,带着铁锈味的液体,溅了李s一身。他的脸,他的警服,他握着匕首的手,都红了。
老人倒下去,倒在两个孩子身边。他的手还伸着,想抓住什么,但最终只抓住一把泥土。血在地上蔓延,很快和之前的混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的。
五、警笛从远方传来
李s站着,匕首还在滴血。
他看着眼前的三具尸体,看了很久。然后他弯下腰,一手抓起一个孩子,朝堂屋走去。孩子的身体还是软的,头无力地后垂,头发扫过他的手臂。
堂屋里很暗,有霉味和香火味混合的味道。正对门的供桌上摆着观音像,像前有香炉,里面的香灰积了很厚。墙上挂着年画,是那种廉价的塑料印刷品,财神爷笑得一脸慈祥。
李s把孩子放在供桌前的地上,并排摆好。他又出去,把老人也拖进来,放在孩子身边。做完这些,他拉了条长凳坐下,从口袋里摸出烟,但烟盒被血浸透了,抽出来时黏在一起。
他扔掉烟盒,就那么坐着。
供桌上有只老式座钟,钟摆在左右摇晃,发出单调的嘀嗒声。时间在这里变得很慢,慢得像要凝固。李s盯着钟摆,看它从左到右,从右到左。他数着,数到第一百二十七下时,听见了警笛声。
很远,但确实是警笛。不止一辆。
他站起来,走到院门口。远处村道上,能看见闪烁的警灯,红蓝交替的光,在黄昏的天色里格外刺眼。车开得不快,应该是路不好走。
李s没有跑。
他走回堂屋,从老人身上摸出旱烟袋,又摸出火柴。他给自己卷了根烟,粗糙的烟叶,呛人,但够劲。抽到一半时,他站起来,最后看了一眼供桌前的三具尸体。
观音像低眉垂目,悲悯地看着这一切。
“菩萨。”李s说,声音嘶哑得像砂纸磨过铁皮,“你不灵啊。”
他扔掉烟头,用脚碾灭,然后转身,从后门离开。
后门通往后山。山不高,但树很密。夏天傍晚的山林里有鸟归巢的声音,叽叽喳喳,热闹得很。李s拨开灌木,开始往上爬。他的警服被树枝勾破了,脸上也被划了几道口子,但他感觉不到疼。
爬到半山腰时,他停下来,回头看了一眼。
村子里已经亮起了灯,星星点点的,像散落的萤火虫。警车的灯在其中格外显眼,有几束光柱在扫射,应该是在搜查。
更远的地方,县城的方向,万家灯火。
李s想起儿子这会儿应该在吃饭,看动画片,等会儿奶奶会催他洗澡,九点前要上床睡觉。很平常的一个晚上。
他转过头,继续往上爬。
天完全黑透时,他找到了一个小山洞。不大,但能容身。他钻进去,背靠冰冷的石壁坐下。山洞里有股动物粪便的味道,但很干燥。
外面开始下雨了。先是淅淅沥沥,然后越来越大,砸在树叶上,像无数人在鼓掌。
李s从口袋里摸出手机。还是关机状态。他盯着漆黑的屏幕看了很久,最后没有开机,而是把它扔出了山洞。手机在空中划了道弧线,消失在雨幕里。
他需要睡一觉。
逃亡才刚开始,而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第二章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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