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 14|回复: 4

[小说] 《悬崖之择》(六)

[复制链接]
发表于 2025-12-15 18:3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IMG_7378.jpeg
摄影:风慕云

《悬崖之择》(六)

作者:风慕云

(第六章:红与黑之间)
一、晨光与谎言
“妈妈,我梦见爸爸了。”
儿子在清晨六点的光线里抽泣,小手攥着被角,眼睛红肿。五岁孩子的梦境简单而残酷——水是黑色的,爸爸在往下沉,他伸手去拉,却怎么都够不着。
王婷把儿子搂进怀里,孩子的身体柔软温热,带着睡眠的暖意和淡淡的奶香。她把脸埋进他细软的头发,深深吸气,仿佛这是唯一能抓住的真实。
“爸爸会游泳。”她的声音闷在孩子的发丝里,听起来遥远而不真切,“爸爸游泳可厉害了,不会掉进水里的。”
“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快了。”眼泪无声地涌出,渗进儿子的睡衣,“等爸爸抓完坏人,就回来了。”
孩子在她怀里渐渐平静,。王婷轻轻拍着他的背。窗外天光渐亮,这是个不寻常的早晨。
她看着儿子熟睡的脸,这张脸有李s的影子,单眼皮,薄嘴唇。但神态不像,李s很少有这么放松的表情,他总是在思考,在观察,在准备应对什么。
他们是在2014年秋,她姨妈在派出所见过李s几次,觉得“小伙子精神,人老实”。当时王婷二十八岁,在县医院当护士,相亲相了十几次,从期待到麻木,最后只剩下“人好,靠谱”。
第一次见面约在公园门口的茶楼。李s提前十五分钟就到了,穿着西装,领带系得还好。他点了一壶茉莉花茶。他问她在医院忙不忙,她问他在派出所累不累。然后就是沉默。
临走时,李s抢着付了茶钱,又从口袋里掏出几个洗干净的苹果。“所里发的,你……拿回去吃。”他递过来时脸有点红。
后来就是大多数相亲男女的标准流程:每周见一次,吃顿饭,看场电影;过节送点小礼物,巧克力、围巾、护肤品套盒;认识三个月后见家长,双方父母都说“挺好”。
婚礼很简单,在镇上最好的酒楼摆了八桌。李s穿着西装,在司仪的指挥下念誓词,声音紧张得发抖。王婷穿着白色婚纱,裙摆有些大。他们交换戒指,亲吻,在亲友的起哄声中喝交杯酒。一切都符合流程,像完成一项任务。
新婚夜,两人都是第一次与异性躺在一起,娇羞的王婷脸上散发出迷人的红晕,不胜酒力的李S见了,猛地搂着王婷的纤腰,亲了上去。王婷欲拒还迎地伸出舌头同他互吻,啪的一声,李S关了床头灯,黑暗里只剩下两人的喘息声。清晨,李S醒来王婷正侧身用手支着头双眸含情地盯着他。他伸出双手捧着她的脸亲了一下,目光坚定地说:“婷,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
他说到做到。工资卡上交,家务分担,不抽烟不酗酒,纪念日送花。但他总是很忙,值班,备勤,突发任务。儿子发烧到四十度,他在外面追逃犯,电话打到第五个才接。
柴米油盐磨碎了新鲜感,失望、是一点一点积累,像墙角的水渍霉变。
分居是李S提的。去年冬天,儿子肺炎住院,她一个人在医院守了三天三夜。第四天李s才出现,胡子拉碴,眼里都是血丝,说刚破了个盗窃案。她把缴费单扔给他,说:“你除了工作,还在什么?”
他沉默了很久,说:“对不起。”
“离婚吧。”她说。“我们冷静一下,先暂时分居一段时间吧。”他回道。
就这样,两个人分居了。他每个月按时生活费,每周看孩子都带玩具或零食,如小心翼翼的客人。
王婷以为日子就会这样过下去,直到一方妥协,或者双方都耗尽耐心。
手机震动。是一个陌生号码。她犹豫几秒,接起来。
“是王婷吗?我是市局刑警支队的陈涛。”电话那头的声音很沉稳,我们现在过来。”
王婷看向卧室,儿子在睡。“孩子在家……”
“我们安排女警过来陪孩子,或者你可以带他一起到局里。”
‍“嗯”
“好,三十分钟后,有车到小区门口接你。车牌川L·D33**,黑色轿车。”
电话挂断。王婷握着手机,手心全是汗。窗外,天色大亮,新的一天开始了。而她的丈夫,儿子的父亲,正在某座山里逃亡,身上背着四条人命。
她走进卫生间,用冷水洗脸。镜子里眼睛浮肿,脸苍白,一夜老了十岁。
二、8:15,逃亡的第三小时
水从岩石的裂缝中渗出,汇聚成一道细流,清澈,冰凉。李s趴在水洼边,像动物一样用嘴唇触碰水面,小心地啜饮。
喝饱后,他把军绿色水壶灌满。水壶是从看林人小屋里顺的,漆面斑驳,壶身有几处凹陷,但不漏水。
他掏出指南针——从警服上拆下来的,塑料外壳裂了道缝,但指针还能用。没有地图,但他记得这片山区的大致地形。

东边是县城,北边是自然保护区,巡护员,红外监控密布。南边是来路,搜捕最严方向。西边……他看向指南针,指针在西北方向轻微晃动。西边是马边县,彝族聚居区,山更高,林更密,还有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留下的废弃矿洞。
如果能到那里能多撑几天。但首先要活过今天。
饥饿感不是一阵一阵的,是持续的低烧般的灼痛。他知道这是低血糖,必须补充能量。山里能吃的:野果,蘑菇,小动物。他看向不远处的灌木丛,有细微的窸窣声。
是只野兔,灰褐色,耳朵警觉地竖起。李s拔出匕首,蹲低身体,慢慢靠近。动作要快,要准,要一刀毙命。
兔子离他不到三米,背对着他,正在啃食一丛嫩草。李s计算着距离、角度、风向——其实没有风,林子里闷得透不过气。他调整呼吸,肌肉绷紧,准备扑出。
“这边有脚印!”
人声,很近,不超过一百米。
兔子受惊,后腿一蹬钻回灌木丛,瞬间消失。李S悄悄后撤,转身,躲到一块岩石后。过程不超过三秒,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脚步声靠近,不止一个人。
“脚印很新,应该不超过一小时。”
“这边也有,往崖壁方向去了。”
“小心,他可能有武器。”
李s背贴岩石,一动不动。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沉重而急促,像有人在胸腔里擂鼓。汗水从额角滑下,流进眼睛,刺痛。他不敢擦,甚至不敢眨眼。
五个穿迷彩服的身影进入视野。武警,端着95式突击步枪,呈扇形搜索队形。他们走得很慢,枪口随视线移动,手指搭在扳机护圈上。标准的战术动作,李s太熟悉了——他曾无数次站在那个位置,追捕别人。
距离不到二十米。如果被发现,结局只有一个:要么被击毙,要么被抓回去,审判,枪决。
他握住了背后的枪柄。枪里有三发子弹,对方五个人。如果开枪,第一发能撂倒最近的,第二发能击中第二个,第三发……没有第三发的机会了,剩下的人会开火。7.62毫米步枪弹,打在身体任何部位都是致命的。
但他不想死。至少现在不想。
一个武警在岩石前停下。李s能看见他的作战靴,沾满泥浆。
“这边没有,继续往前。”
脚步声渐远。
李s仍然没动。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他听着那些脚步声完全消失在山林深处,又等了一会儿,才缓缓吐出一口气。这时他发现,自己一直屏着呼吸,肺叶像要炸开。
他从岩石后探头。武警已经不见了,只有被踩倒草丛,泥地,脚印——朝向东南,与他计划方向相反。
危机暂时解除,但这里不能待了。他必须离开,立刻。
李s灌满水壶,将匕首插回腰间,开始向西北方向移动。这次他半蹲着快速前进,利用树木和岩石做掩护。动作依然很轻,但速度提上来了。他在和时间和那些曾经的同袍赛跑。
太阳完全升起,林间雾气散尽。光线穿过树叶的缝隙,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斑。李s在其中穿行,像一道移动的影子。
爬上一处山坡时,他停下来,回头看了一眼。
来路,只有连绵的群山,在晨光中泛着青灰色的光。更远处,县城方向,能看见建筑物模糊的轮廓,和几缕升起炊烟——那是早餐摊的烟火气,是普通人一天开始的信号。
那是他生活了十一年的地方。在那里,他穿上警服,宣誓,第一次出警,第一次抓人,第一次受奖。在那里,他相亲,结婚,儿子出生,他在产房外哭得像个傻子。在那里,他以为会平淡但安稳地过完一生,退休,带孙子,和老伴在公园散步。
现在,他回不去了。
不,是从他扣下扳机的那一刻,他就没想过要回去。从他开车驶向黄丹,从他抱起那两个孩子,从他割开老人的喉咙——每一步都在切断退路。他不是在逃亡,是在赴死,只是选择了更长的路。
李s转身,继续向西。
前方的路还很长,而他的时间,不多了。但他忽然不着急了。死亡是终点,早一点晚一点,没有区别。重要的是在这之前,他要看看自己能走多远,能活多久,能把这出戏演到什么程度。
他摸了摸腰间的枪。三发子弹,两发给追捕的人,一发留给自己。
很公平。
三、9:00,市公安局询问室
询问室很小,十平米左右,一张桌子,三把椅子,墙角有摄像头。王婷坐在桌子一侧,儿子挨着她,手里拿着女警给的棒棒糖,好奇地打量着这个陌生的房间。
陈涛坐在对面,旁边是个年轻的女警,负责记录。他没有穿警服,而是便装,灰色的POLO衫,看起来少了几分压迫感。
“孩子多大了?”陈涛问,语气随意得像在拉家常。
“五岁,下半年上小学。”王婷说,手放在儿子肩上。
王婷点点头。儿子仰头看她:“妈妈,爸爸是坏人吗?”
房间里瞬间安静。陈涛和女警对视一眼,都没说话。王婷深吸一口气,摸了摸儿子的头:“爸爸……犯了很大的错。但警察叔叔在帮他,在找他回来改正错误。”
“那改正了就能回家吗?”
王婷的喉咙发紧,说不出话……
陈涛示意女警:“小张,带孩子去隔壁玩会儿,有玩具。”
门关上,房间里只剩下两个人。陈涛严肃地说:
“王婷,我需要你知道实情。李s涉及三起命案,一起重伤。现在调动了武警、特警、无人机、警犬,布下了天罗地网。找到他只是时间问题。”
“他手上有枪,三发子弹。从目前的行为看,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包括他的伤亡?”
陈涛看着她,没有正面回答:“我们尽力。”
王婷低下头,手指绞在一起。结婚七年,她从未真正了解过李s。她知道他几点起床,喜欢吃什么菜,睡觉打不打呼噜。但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在洪水里跳下去救陌生人,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对着两个孩子开枪。她认识的那个男人,是温吞的,老实的,有点无趣的丈夫。不是英雄,也不是恶魔。
“他……和那个女人的事,你知道吗?”陈涛问。
“知道。”王婷说,“去年发现的。我们分居了。”
“他给你说过经济上的困难吗?网贷,欠债?”
王婷摇头:“他每个月给生活费,没少过。我不知道他欠了那么多钱。”她苦笑,“如果我知道,可能会……可能会理解他一点,至少不会那么恨他。”
“恨他?”
“恨他毁了这个家。”王婷抬起头,眼睛红了,“恨他让我儿子没有爸爸,恨他让我父母在老家抬不起头,恨他……恨他为什么不能做个普通人,哪怕平庸,哪怕无趣,至少活着。”
陈涛沉默了一会儿,从文件夹里抽出一张照片,推到王婷面前。是李s的警服照,穿着夏季执勤服,对着镜头笑,很精神,很阳光。照片右下角有日期:2018年7月,抗洪抢险表彰大会。
“这张照片,你见过吗?”
王婷点头。家里也有一张,放在相册里。照片背后李s写了字:“给儿子看,爸爸也厉害过。”
“从救人英雄到杀人犯,这个转变太大,我们想不通。”陈涛说,“你是他最亲近的人,你觉得,是什么让他变成这样?”
王婷看着照片。照片上的李s眼睛里有一种光,那是她很少在生活中见到的——自信的,坚定的,知道自己要做什么的光。后来那种光慢慢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疲惫,是焦虑,是深夜坐在沙发上一根接一根抽烟的沉默。
“他……一直想做个好警察。”王婷慢慢说,“但他只是个乡镇民警,每天处理鸡毛蒜皮,调解邻里纠纷。他说过,最大的案子就是抓了几个小偷。他觉得……觉得自己没用。”
“所以遇到刘c,她让他觉得自己有用了?”
“可能吧。”王婷苦笑,“她漂亮,会说话,会撒娇。我……我不会。我只会说,今天菜价涨了,儿子该交学费了,你爸高血压又犯了。”
陈涛在记录本上写了几笔:“他最后一次联系你是什么时候?”
“五天前。他来看孩子,带了肯德基。儿子吃得很开心,他说‘爸爸下次还买’。走的时候,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说……说他对不起我。”
“还有呢?”
“还说,下个月儿子生日,他可能赶不回来,让我带儿子去吃蛋糕。”王婷的眼泪掉下来,砸在桌面上,“我当时说,不用你操心。他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那眼神很奇怪,像告别。”
陈涛合上记录本:“如果他联系你,或者你想起他可能去的地方,任何地方,立刻打这个电话。
“他会联系我吗?”
“不知道。但如果他还有一点人性,应该会想听听儿子的声音。”
王婷接过名片,握在手里。
“陈警官。”她叫住正要起身的陈涛,“如果他……如果你们找到他,他还活着,我能见他一面吗?”
陈涛看着她,看了很久。“我会申请。但你要做好准备,那种见面……不会是你想象的样子。”
“我知道。”王婷说,“我只是想……想问问他为什么。不然我这辈子都想不通。”
就像他这个人,她只认识明亮的那一半,对阴影里的那一半,一无所知。
门开了,女警带着儿子回来。孩子跑过来扑进她怀里:“妈妈,警察阿姨说爸爸在做很重要的事,做完就能回家了,是真的吗?”她想起结婚那年冬天,李s骑电动车接她下班,她坐在后座,脸贴着他的背。那天也很冷,但他的背很暖。她说:“慢点骑,冷。”他说:“抱紧点就不冷了。”
她抱紧了,但他还是走远了,走到一个她再也够不到的地方。

(第六章 完)

评分

2

查看全部评分

点评
回复

使用道具

发表于 2025-12-15 18:38 | 显示全部楼层
很能抓读者
点评
回复

使用道具

发表于 2025-12-15 18:54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我的一大段回复呢?
点评
回复

使用道具

发表于 2025-12-15 19:02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要都有两面,平时以一面示人,另一面碰到重大的变故才会显现。
点评
回复

使用道具

发表于 2025-12-15 19:21 | 显示全部楼层
人与人之间,特别是夫妻之间,理解、了解、谅解,很重要。
这一点故事中有很深刻的体现,也让人有更深刻的思考。
点评
回复

使用道具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中文注册

本版积分规则

手机版|千山论坛 ( 冀ICP备2024055714号 )

GMT+8, 2025-12-15 20:41

Powered by Discuz! X3.5

© 2001-2025 Discuz! Team.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