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三)嘱托
这一日,贾母正听着王夫人说事,甄府面临的处境不大好,听说在朝中被御史弹劾,因有了风声,于是甄府提前将一些家资偷偷地托荣府代收着。因为是老亲,这亲戚间互相帮衬是应该的,贾政不在家,王夫人命人先归拢好,此时正向贾母说起此事。
贾母半晌不吭声,叹口气:“也罢了,这官场沉浮,就像小孩子过家家似的。不定哪天又起复了呢。且帮他们收着就是了。有帮一把是一把,不定哪天咱们也需要人帮扶呢。”贾母同意,王夫人心里踏实了些。又说起元春来。
贾母这个月因身子不爽一直没进宫,宝玉无事后,她带着王夫人进宫探望元春。见元春气色远不是从前,自宫里回府后,同邢王二人商量了,准备去清观虚打谯,为贵妃娘娘祈福。
清虚观主,是荣国公的替身,上一次打谯还是元春亲自叮嘱的,这一次,动静小了很多,贾母带着自家的两个媳妇,府里的几个女孩,和宁府贾珍等人。并没惊动亲戚们,所以,也就唯有两府的人而已。
张道士并不清楚宝玉的事,此时见宝玉不在,还乐呵呵地问起:“老太太好,怎么不见哥儿啊?有阵子没来,小道倒有些想哥儿了呢。”贾母便道:“二月里,他老爷染了恙,他去服侍了,后又跟在身边历练呢。出门有好一阵子了。”张道士颔首道:“哥儿不小了,也该经历些事了,有二老爷带着,长些见识,再回来就沉稳了。”
这一次也只一天,并没有戏文,只是念经祈福。女眷们在内,见贾母拜香完毕,去客院休息的空。张道士看了看,暗将贾琏和贾珍叫了出来,见他如此郑重其事,二人倒有些摸不着头脑。
贾珍便笑道:“张爷爷,你这是作什么小心翼翼的,什么话不能当着老太太说?”张道士看了看俩人道:“甄家犯事,两位爷知道吗?”贾珍不以为然:“嗯,知道,听说不日将回原籍呢。早晚还会起复的,这有什么?”
张道士叹道:“我怎么听着说,这次还有大老爷的事,那李御史可够难缠,被他咬上,不死也得脱层皮。到底大老爷的事不能太大意,两位爷还是打听仔细了好做准备。”贾琏好些日子不在京中,回府后又操持家务,一时消息难免闭塞,一听忙道:“张爷爷可否详细告知?”
张道士看了看四周,摇摇头,凑近了二人,小声地说了一番话。然后道:“两位小爷还是行事小心着点吧,毕竟事在人为,该打点的早做准备。虽说雷霆雨露都是天恩,可是人事也得尽不是?”说罢一掸拂尘,慢慢地退去。
贾琏有些惊心,看贾珍却一脸的风轻云淡,不以为然:“这老道惯会虚张声势,天子脚下,哪个官没有点子事,就咱家这点事不算什么。老二你放心吧!”贾琏到底不放心,回府后,私下里和凤姐说了。凤姐也觉得非同小可,翌日贾琏去了打听。
凤藻宫,元春歪在贵妃榻上,病恹恹的,看着地上香炉里袅袅升起的百合香,贾母见几日不见,元春的气色越发不好了,心里担心不已。
元春强笑道:“老太太莫担心,横竖有太医们呢,调养着就是了。倒是府里的事,我放心不下,老太太回去,需得叮嘱他们以后行事万万小心谨慎。周贵妃的兄弟也被圣上申斥了,东府行事霸道,还有,大爷的事,听说被李御史参了,大爷究竟干了些什么事?如今还不清楚圣上什么意思。甄家已经回原籍了吧?”
说到甄家,贾母忙回道:“听说这几日要回,这次还不知何时能再上京起复呢!”到底是同气连枝,心里颇有些不自在,又听贾琏夫妇俩说起张道士的话,贾琏打听到的,贾珍和贾赦的行事,贾母心里也是七上八下,听元春一说,更是忐忑不安。
元春叹口气:“圣上崇尚节俭,可是府里处处奢侈,只怕圣人早已看在眼里了。省亲时我叮嘱的话,府里只是不听,如今再收手,也不知可否来得及!”凤姐听了,心里一动想到了当初秦可卿托付自己的事,娘娘的口气似乎和蓉儿媳妇的话是一样的。
听着元春的话,贾母半晌也没敢接话碴,元春又道:“祖母,母亲,此次回去,务必将我的话带给大爷和珍哥,以后行事小心收敛些。还有,和甄府暂时先不要来往了,以免再引发御史台的注意。府里也不知怎么得罪了御史,这次竟是盯上了不放……”
贾母和王夫人互相看了看,元春的话如一石投入湖里激起阵阵波澜,见王夫人脸色有异,元春轻喘着咳嗽了几声:“母亲,可是有事?”
王夫人小心翼翼地道:“前,府里帮着甄家存放了些物什,如今,”
元春一听登时急得坐直了身子,引得她又咳嗽不目,贾母担忧地看着元春,半晌元春方道:“母亲真是糊涂,甄家转移家产,府里怎能如此行事,即使是帮衬着,也该找个合适的地儿收着,怎能直接放在府里,这万一要是走漏了风声,查起来难逃罪责。”
听了元春的话,王夫人脸色陡然一变:“收都收了,如今可怎么办是好呢?”存放在荣府的东西,财物不少,有些贵重的物件不宜搬运,甄家回原籍,也没说要带走,看来是想着一直放在自家府里的。说不定甄家还打算着不定几时又回来了呢。
元春叹了口气:“祖母,这几日我总是心惊肉跳的,前还做了个梦,梦里的事不大好,也不知是吉是凶。竟还梦见了东府蓉哥的媳妇,我虽没见过她几面,梦里竟知道是她没错。她和我说了几句话,祖母,也许府里也该提早做些准备。”
凤姐已经听得呆了,蓉哥媳妇竟然也给娘娘托梦了吗?想到自己并没听从可卿的托付,只不知她又托了娘娘什么事。
“准备?娘娘的意思?”贾母忽然有一种不好的感觉,元春的话,透露着不祥的预兆,好像是在托付什么。元春脸色忽地变得坚毅起来:“俗话说,没有远虑必有近忧,但愿我是杞人忧天。如今这朝中为官的,有几个能长久的。府里行事让人不免担忧,万一哪天败了呢?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受得了得受,受不了也得受,安离尊荣多时,不趁早打算,只怕为晚已晚。及早做些准备以应将来之变。”
贾母听着心里大畏,忙道:“娘娘吩咐就是。”
元春叹道:“想我府里,祖茔虽四时祭祀,只是无一定的钱粮;第二,家塾虽立,无一定的供给。依我想来,如今固不缺祭祀供给,但将来败落之时,此二项有何出处?趁今日富贵,将祖茔附近多置田庄、房舍、地亩,以备祭祀、供给之费皆出自此处;将家塾亦设于此。合同族中长幼,大家定了则例,日后按房掌管这一年的地亩钱粮、祭祀供给之事。如此周流,又无争竞,也没有典卖诸弊。便是有罪,己物可以入官,这祭祀产业连官也不入的。便败落下来,子孙回家读书务农也有个退步,祭祀又可永继。这番话,不知祖母觉着怎么样?”这番打算,是梦中蓉哥媳妇的话,她也深以为然。
元春的话,字字发自肺腑,这一番话犹如醍醐灌顶,贾母坐在那里思量了半晌,方道:“娘娘所说固然有理,只是话好说,田庄土地购买容易,如今,祖茔在原籍,离京千里之遥,可这家熟做起来并不易。”
见贾母为难,元春又道:“先购买些田产土地吧,以备不时之需。”贾母点点头,见元春脸露疲倦,忙领着王夫人和凤姐退了出来。
2023.12.17
by 婴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