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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塘关的风,很潮。腥腥的海风裹在麻布衣服上,冷得像九湾河里的水。
“冷死了,冷死了!”草籽儿每天早上离开妈妈温暖的的臂弯起来穿衣服的时候,总是嘀嘀咕咕个没完。
草籽儿爸此时已经在往水缸里倒第二桶水,三五里的路,让三十来岁男子的阳气在大冬天里蒸腾着,冒出钻出头发的白烟。“看你还皮不皮,屁股上破洞肚子上跑风,你瞅瞅好好的衣服被你糟蹋成什么样儿了!”
草籽儿撇撇嘴,自知犟不过,便用手指抠着衣服上的破洞不吱声。
“好啦,又不是他想弄破的,等上地回来,你去王伯家借点布头,补一补也就对付过冬天了。”草籽儿妈说。
“我不去,月初借他家补渔网的两轴子线还没还,又借,我张不开这口。”草籽儿爸没好气儿。
“唉!”草籽儿妈叹口气:“借的赶不上毁的,鱼也不上了,可咋整哦。”
草籽儿从床上蹦下来,忿忿地嚷嚷:“等我长大了,我我去功夫,弄死他!”
“闭嘴!”草籽儿爸一声呵斥,终于让这破了顶的草屋恢复了空荡荡的寂静。
房子是上月破的,渔网是月初破的,衣服是昨天破的。
这在陈塘关许多孩子家里,是常事。
陈塘关李将军的三太子和草籽儿同同月年出生,同样的年纪,同样的个子,同样潮湿的风吹散他们第一声啼哭。然而这些仅有的“同样”也在这一声啼哭后走上截然不同的路径。
三太子是贵人,他的出生据说惊动了各路仙人,陈塘关将军府大办满月宴时便宣称,三太子是太乙真人认定的转世灵珠,这祥瑞惊喜了整个将军府,连带着陈塘关的百姓也跟着大吃了几天满目珍馐的筵席。
草籽儿爸那时年轻,又只是个普普通通的渔夫,坐得远远的,并未看清三太子真容,只觉得祥瑞出现,万事也都变得美好起来,回家看看襁褓中将也满月的儿子,那啼哭也多了几分神采。“孩子还没个名儿,要不就叫宝珠吧。”草籽儿爸说。
草籽儿妈没出月子,因而没去见过将军府的盛况,不曾为此祥瑞触动,看着草籽儿爸莫名的兴奋劲儿,又看看因几日吃席没有打渔早已干透的渔网,淡淡地说:“算了,还是叫草籽儿吧,丢哪儿都能长,好养活。”可她独忘了,在这咸水海滩上,想找出棵叶肥苗壮的草,也不容易。
草是不好长,鱼虾倒是不缺的,打草籽儿会跑起,就最爱追着潮头捡些小鱼小虾。这兴许是渔民孩子与生俱来的天性。又或许不太像吧,草籽儿总又把那些在海滩上扑腾的小鱼小虾放回海里,看它们弹两下尾巴,甩一甩身子嗖得钻回水里,草籽儿便高兴起来,从这个浪头,跳到那个浪头——草籽儿的笑,会得比说话早。
草籽儿还没记事起,三太子就已经能跑会跳,能文能武,传说灵珠转世的他见风就长,遇水可重生。草籽儿没机会陈塘关,没见过这些神迹,在他懂事起,听到的是村民们另一个传言:“魔丸降世,注定祸乱!”草籽儿相信后者。那个子不高,满脸雀斑又带着黑眼圈的顽童,出场时常带着一股黑气。第一次见到他时,前街王奶奶正哭天抢地地向陈塘关的控诉自家房子被那魔丸三太子几脚踹塌,旁边几个鼻青脸肿衣衫不整的孩子一边哇哇哭,一边捡起石子向被几个军曹跪地苦苦扯住,两眼燃烧怒火的魔丸丢去。
“就是他先动的手!”领头的孩子哭喊着:“我们不跟他玩,他就打人。”
“他打坏了我家屋顶,还打断了柱子!”
“您看看,你看看,这前后几户人家的房子都遭了殃了!”
“上次也是他打的我!”
大人,孩子,愤怒的目光的指责像攒个个圈儿,把这小小的街巷填得满满当当。
“他就是魔丸吗?”草籽儿向妈妈靠了靠,怯怯地问。
“别乱说话,不关咱们的事,走走,回家吃饭去。”妈妈拉着草籽儿挤出人群,街上散落着碎瓦片和倒塌的栅栏,几个孩童的哭声引得草籽儿一步三回头。
不乱说话,在一个七岁娃娃的心里,能记多久?答案是:三天。三天后,当草籽儿又在村边的海滩上蹦来蹦去时,那个黑眼圈的“贵人”,来了。
“你……在玩什么?”原来魔丸的声音也与街上的小伙伴并无二致,稚嫩的童音在身后响起时,草籽儿还以为是张大家的小儿子又找他来要捡到的漂亮螺壳。
“你……魔丸?”草籽儿有些哆嗦,三天前那凶神恶煞的眼神还未在他脑子里淡去。
三太子显然不开心了,嘴角抽了抽,极力克制:“你会踢毽子吗? ”
草籽儿还并不会察言观色, 尤其是当恐惧占据他的全部:“别过来,我不和魔丸玩!”
“你再说一遍!”声音振得沙滩上的几只寄居蟹飞快地缩回壳里,浪头也随之激起几层水花。
草籽儿吓懵了,瞬间哭喊起来:“妈妈!魔丸!魔丸!魔丸来了!魔丸!”
“你怎么了?”鼻青脸肿衣服破损的草籽儿没有等来妈妈的询问,问他的,是一只小青蟹。
“你?会说话?”惊奇让草籽儿忘了哭泣。
那是一只通体碧绿的小螃蟹,钳子上也闪烁着珍珠般的光泽,此刻正在草籽儿脚边,伸出长长的眼睛。“别害怕,我知道你是好人,你救过好多我的朋友。”
“你是说那些小鱼小虾?它们都好吗?”草籽儿趴下来,下巴贴着沙子,那么近的,清楚的看见小螃蟹吐出的泡泡。
“他们大部分都死了。螃蟹没有表情,但语气中还是听的出悲伤和落寞:“三天前,魔丸用邪物搅动东海,海底震动,珊瑚石礁倒了大半,跑的慢的、弱的小的,都死了。要是你在就好了,可能可以再救救他们。”
“是他?”草籽儿在这个比自己小了数百倍的小家伙面前,装着大人的样子:“别乱说话,别让那家伙听到了。”
“就是他这个祸害,哎。”又一波潮水涌来,直冲到草籽儿脚边,冰冰的,旋即退去。小青蟹的壳上挂上几滴咸咸的海水:“不过不怕,东海龙王敖丙太子过些天就要找他算账。”
“敖丙?龙王太子吗?可我妈妈说,龙王一到天旱就要抓童男童女,好可怕呀。”
“可你们捕捞的鱼虾更多!”螃蟹陡然激动,钳子夹出“咔咔”的声音,随即陷入默然,好一会儿才轻轻地说:“终究都是他们的事,我们又能做什么呢?”
一粒盐水滩上的草籽儿发不了芽,一只还没褪壳的小青蟹也修不成仙,在这城墙蜿蜒,关隘雄壮的陈塘关边,他们无法逃离,却也成为彼此的慰藉。
小青蟹每晚带来龙宫的新鲜事,那是些不同于渔网里、餐桌上的,充满生机的故事,在故事里,那一个个鲜活的鱼虾也曾编出捧腹的笑话,也曾结伴跑到渔船的船底冒险,也曾偷偷溜到海岸捡拾人类留下的碎瓷片,在月圆的夜晚当作礼物送给心爱的人。或许是海水太咸,在小青蟹的故事里,从来没提过海里的动物会流眼泪。而相反的,草籽儿时不时的会在小青蟹的跟前边哭泣,在每次被魔丸修理过以后。
曾有那么段时间,草籽儿特别羡慕小青蟹,羡慕海里无忧无虑的生活,羡慕海里有那么多的朋友。
直到那场大战。
海水沸腾了,数以万计的鱼虾随着浪花翻滚着,向天空呐喊。空中,是修炼千百年的虾兵蟹将,是海里那些小虾米的曾祖、曾曾祖,他们曾默默守护着片海域几百年,他们的名字也曾在珊瑚礁和海沟里被传颂。如今,他们离开海水的庇佑,冲到云霄之上,站成恢宏的队列,眼神里带着决绝。
魔丸冲天而起,带着赤色的光晕,映红半边天空,猩红的霞光笼聚着杀气,刺破对面淡蓝色的龙宫方阵。
四海龙王都来了,他们在云端盘旋,召唤风雨,祭出闪电,水与火激荡的雾气遮蔽阳光。
世界仿若崩塌,魔丸的红缨枪抖成的枪花裹着三昧真火横扫天地,龙吟被掩在如山的惨叫中,让人心惊。在那些叫声中,草籽儿只听的懂一个声音,小青蟹,它就在不远的沙滩上,火焰从它的背上掠过,又向上冲向虾兵蟹将。烧红的虾蟹和挺直的鱼漫天降下来,摆满街巷,空气中弥漫着海鲜的香气,像极了三太子满月时的盛宴。草籽儿没见过满月宴,只见过小青的笑容。天上的火仍在燃烧,那绚丽的红色漫过天际,染透了三太子的红绫,染透了村民的眼睛,也染红了小青的壳。
“快回来!”那是草籽儿爸的喊声,在如雨般坠落的兵器和礁石杂物中,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那支坠落的珊瑚直直的插在草籽儿爸的心窝,插得草籽儿爸抽直了身子空张着嘴,一翕一合,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像条离水的鱼。
草籽儿和妈妈的哭喊,只是这大战中最不起眼的一粒沙。“他爸,给草籽儿起个大号吧,”
风暂息了,它将在多年后,吹展一面在封神榜下招展的“李”字大旗。
没人会知道,草籽儿姓鲍,叫鲍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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